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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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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雁,你來了。”

澹臺雁來時並未受到阻攔,褚霖待著的宮室裏伺候的人比梧桐殿還要少,外頭圓月高懸,夜深至此,一邊的桌案上仍堆著高高的一疊奏折。

褚霖披著狐裘,攬起袖子正在剪燈芯,見著她來便笑了笑。

他只顧著看澹臺雁,卻沒留意寬大的袖子在燭火上晃來晃去,澹臺雁看得心驚膽戰,連忙上去接過金剪。

“陛下宮裏伺候的人都去哪裏了,怎麽這種活兒也自己做?”

話匣子雖打開了,但那些生疏和冷淡仍未沖散,澹臺雁只顧著低頭用剪子挑動燈芯,卻還來不及看一眼褚霖。

一截燈芯剪了又剪,燭光忽明忽暗,金黃的光暈打在她光潔的額頭上,劃過明媚雙眼,挺翹的鼻子,再到微微抿起的雙唇。

褚霖看了一會兒,握住她的手,將燭剪帶下來。

兩人靠得太近,澹臺雁剛要蹙起眉,那溫暖的氣息忽而退開一步。

“天色太晚,左右此間也無什麽要事,朕便讓玉內官他們去休息了。”褚霖將燭剪隨意擱在一邊,“這麽晚了,阿雁有什麽事麽?”

“我……”

這話說得好生奇怪,好似無事她便不肯來了一般。

可她又確實是無事不肯登這三寶殿。

求人辦事,哪有一上來便說明來意的,可讓澹臺雁說什麽熱絡的話緩和氣氛,她又著實做不來。

倒是褚霖看她扭捏著支支吾吾的模樣,眉眼彎彎。

“阿雁是為了許夫人的事情而來吧。朕知道阿雁不舍,但許夫人若仍留在九成山,或是留在京城,只怕會多有不便。這件事情,連朕也沒有其他辦法。”他笑了一下,垂眸低喃道,“若不是經過這一回,朕恐怕也難明白阿雁為何會想要離宮。”

外間朝局混亂,寒門與世家爭得不可開交,在這關節眼,若是有誰想拿許松藍的事情做些文章,他們簡直是防不勝防,左右已經解除了婚事,許松藍最該做的便是盡快離開,只有脫離了這個前晉國公夫人的身份,她才能安全。

恰好言天冬也到了該南下行醫的時候,跟著言家的車隊一起離開,是最好的選擇。

這些事情澹臺雁都明白,先前同許松藍交談時,也確知了母親想要離開此地的想法。

澹臺雁沒細究他究竟明白了什麽,只猶豫著道:“陛下,我知道我阿娘這一去是不可避免,只是……”

大衍地方廣闊,許松藍此去山高路遠,她只怕是再難見著母親了。

“阿雁想去送一送許夫人,是嗎?”

澹臺雁擡起眼看著他,帶著些忐忑地點點頭。

許松藍和離之後雖然失去了晉國公府夫人的頭銜,失去了外命婦的誥命,也失去了那些養尊處優的特權,但她也得到了自由,從此以後,大衍天下之大,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,便沒有不能去的。

反觀澹臺雁,她仍受困在皇後這頂金玉冠的枷鎖之中,除了皇宮和行宮之外,她能去的最遠的地方,也不過就是九成山上的祭臺。

先前兩次幼稚的逃宮讓她明白,她這輩子恐怕是再難離開這裏,再難離開皇後這個身份了,更何況,褚霖根本不願意放她走。

因此澹臺雁想要離開的心思淡了許多,但這回許松藍離開,很可能此生都不會再回來,她為人子女,總該去送一送。

分明是褚霖自己說出來的,可等到澹臺雁點頭,他卻靜靜看著她半晌沒說話,不像是讚同的模樣。

“我知道,在這時候我本不該再給陛下添麻煩,只是……”澹臺雁擰著手指深深吸氣,重重松開,“罷了……”

褚霖打斷她:“近來朝堂並不安穩,皇後貿然出行,只怕又會引動爭端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澹臺雁本來也沒抱太大希望,深夜前來也只是臨時起意,若實在不行,她也……只能算了。

能讓許松藍這般順利的脫身,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,她也不該再多求。

但不論如何,她總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。

“既然如此,那我也不打擾陛下……”

“大張旗鼓地出行,只怕要惹朝野攻訐。”褚霖朝她眨眨眼,眼中充滿笑意,“所以阿雁要偷偷的去。”

澹臺雁不明所以,褚霖轉身在桌案上翻找一陣,在奏折堆中翻出一個信封遞給她。

“這裏頭是新作的過所文書,上回孟海買到的是舊朝才用的,遇上嚴謹些的關卡一核查便會露餡。”褚霖指指那信封,“這是讓戶部直接新辦出來的,應當就不會有問題了。”

澹臺雁打開一看,裏頭是一份女官的身份文書,女官姓譚,是內宮中人。皇後的母親要南下,皇後派遣親近的女官隨行護送,也很合理。

“陛下這是……”

“你們要走的是言家的路子,出了九成山便沒有龍武衛護送,只怕會遇些麻煩。”褚霖繼續道,“今日澹臺彥明上了奏折,說在行宮盤桓太久,要請歸壁州,壁州正好與你們順路,便一起走吧,朕也能安心些。”

許松藍跟著言家人南下,也是想著順道去合州看看許氏的宗祠還在不在,合州與壁州都是一個方向,確實也是同路,想來澹臺彥明也是放心不下許松藍,所以特地在此時請求回營。

褚霖這是一切都為澹臺雁打算好了,澹臺雁拿著信封仍是回不過神來。

“陛下……肯讓我走?”

褚霖又笑了,註視著澹臺雁的眼神溫和又柔軟,還有十分包容繾綣。

“阿雁想要去送行,朕哪裏有說不的餘地?只是外頭並不比行宮太平,阿雁一定要當心。”

臨時決定要同許松藍一起走,需要準備的還真不少,且她以女官之名隨行,儀仗不能太多,還需用心挑揀些必備的東西。

澹臺雁便向褚霖道謝告退,褚霖搖搖頭,只同她道:“阿雁一路平安。”

澹臺雁攥著文書,一只腳已經踏出了殿門,忽地又站定轉回頭。

桌案上高高的奏折把褚霖遮擋了一半,金玉砌成的桌案,紫檀雕花的龍椅,在如豆燈火下也顯得格外冰冷,褚霖裹在僵白的狐裘中,顯得格外孤單。

澹臺雁沒來由地生出些離別的愁緒。

發覺她沒走,褚霖疑惑地擡起眼:“阿雁,還有什麽事嗎?”

澹臺雁咬著唇猶豫半晌,搖搖頭甩開那些沒來由的心思。

“陛下也要好好保重身體,別看得太晚了,陛下既然知道玉內官和宮人們苦熬辛苦,那自己也別苦熬了。”

褚霖道了聲好,他好像還有什麽想說的,最終也沒說出口,只是笑著朝她點點頭。

言家南下的車馬早就準備齊全,言天冬每年都要南下行醫,一是身為醫者沿途救死扶傷,也多看看不一樣的病癥,多見識見識不同的藥草;二是巡查言家在各地的醫館,查一查有沒有錯賬漏賬、中飽私囊的事情發生。

先時孟海往京城跑了一趟,將許松藍當年出嫁時的陪嫁都拿了回來,許松藍手頭上寬裕了些,便自己買了輛馬車並入言家商隊,未出京師範圍,澹臺雁不好拋頭露面,許松藍便整日同她一起待在馬車裏頭說話。

車隊出了九成山地界,那些護送的龍武衛都向言奉禦告辭,言家的護衛將厚實的氈布鋪在箱籠上以作偽裝,車隊又走了幾個日夜,終於又進了城。

鄧州城內處處張燈結彩,家家戶戶掛起了紅燈籠,時不時就有鞭炮聲在耳邊炸響,澹臺雁這一路顛簸得睡不好覺,進城之後倒是全然清醒了。

孟海跳下車去問了才知道,是冬至到了。

澹臺雁這才恍然發現,他們已經離開九成山一旬有餘了。

外間果然如褚霖所說,並沒有行宮和九成山那般太平,眼下在城內還好,但在城墻之外的荒郊野嶺,時不時便有些想要劫道的匪徒之流,幸而言家護衛訓練有素,又有澹臺彥明這個以一當十的老將坐鎮,言家車馬好歹是有驚無險地進了城。

言家在鄧州有醫館藥鋪,言天冬要去查賬,車隊便要在鄧州短暫停一日作修整,澹臺彥明親自去同護衛一起檢查捆裝貨物的繩索,虧他一個正經壁州都尉,卻總也閑不住,非要親力親為。

澹臺雁同許松藍下了馬車,在客棧裏頭坐了坐,澹臺雁又叫孟海趕緊去打聽消息。

孟海領命去了,母女倆也沒什麽避諱,就坐在廳堂裏飲茶。

說是要出門送許松藍,可這些日子澹臺雁總是愁眉不展,許松藍原以為她是受不了舟車勞頓之苦,可看澹臺雁一進城便要孟海去打聽消息,尤其是從九成山傳來的消息,她這才明白澹臺雁煩惱的是什麽。

“才走了這麽幾日就舍不得了?”許松藍意有所指,取笑她道,“在行宮時說著舍不得阿娘,一出了宮門便又舍不得旁人了?”

澹臺雁看著許松藍,眼睫緩緩眨了眨,突而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,鬧了個大紅臉。

“沒有,阿娘可別亂說。”澹臺雁擺擺手,正色道,“鄧州城離九成山也不算太遠,九成山腳下守備嚴謹還不明顯,可出了九成山地界便有匪徒作亂,我只是怕……”

“怕什麽?怕心上人出什麽紕漏?”

許松藍出了九成山,人也活泛許多,嘲笑起澹臺雁來毫不留情。

她斜乜著女兒,故作感嘆道:“兒大不由娘,唉,也不必一起到隆州了,你這便同孟大人一起回去吧,省得人在我跟前,心卻一直往北飛呢。”

按照言家車隊的行程,許松藍同言天冬等人正該在隆州等船過江南下,澹臺雁是個送行的,也不能這般無休止地跟下去,她本打算在隆州目送許松藍等人登船之後再回九成山。

澹臺雁悶悶地低頭喝茶不說話了,許松藍瞧了瞧她微紅的耳根,笑笑也沒再打趣。

沒等一壺茶喝完,孟海便回來了,只是面露難色地撓了撓頭。

“娘娘,屬下去打聽了一圈,他們說的東西……屬下有些聽不懂。”

前些時日崔氏的倒臺已經不再是熱議的中心,九成山和鄧州城相隔不遠,消息傳遞得也快,孟海打聽到的正是新近走商九成山的商戶帶回來的流言。

大衍人人都知道,行宮中的皇帝是高宗的孫子,潛邸在嶺南道趙王府,原是不被高宗喜歡的偏宗一脈,先趙王自就藩以後,是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嶺南道,從來沒出過什麽幺蛾子,直到韋氏謀逆戕害皇室,朝廷動蕩,突厥人趁虛而入,這一直窩在嶺南道的趙王褚霖才率領朱雀軍北上,力挽頹局,最後定鼎中原。

可是那流言說,當今皇帝原是冒名頂替,褚霖並非趙王之子,其真實身份乃是嶺南赤羽教的陵光神君。

提及赤羽教,澹臺雁只覺一陣寒意襲來,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。

她想起了褚霖耳垂上的金紅耳墜,若那只是尋常飾物,扣耳的金環便不該沒有缺口。

孟海起身將桌邊的窗戶合上,又坐回來繼續說。

“流言傳說,赤羽教眾信奉朱雀神鳥,修習的卻是邪術,陵光神君便是貌似朱雀的邪神所化,不但會各種邪術,會噴火,還日日都要吞吃活人才能延益壽命。當今陛下便是吞吃了真正的世子和趙王,然後再幻化成世子的模樣留在人間,當今龍椅上的,並非是褚家血脈,而是欺世盜名之人。”孟海撓了撓頭,“娘娘,他們說得有鼻子有眼的,還提到了赤羽教……屬下也給弄糊塗了。”

許松藍聽得直皺眉,忙拉著孟海問嶺南是否當真有個赤羽教。

孟海點了點頭,五官都糾結地皺成一團:“回稟夫人,嶺南道確實曾有過這個名號,只是我同娘娘到嶺南道時,赤羽教早就被剿滅了,連教壇也都被毀得一幹二凈。”

她看了澹臺雁一眼,沒敢同許松藍說澹臺雁曾被赤羽餘孽刺殺的事。

澹臺雁聽著這流言,卻覺得十分耳熟:“我好像從前在九成山便聽過……什麽吃人的流言。”

孟海一拍腦袋想起來:“是,是曾有過這麽個說法。娘娘還記得麽,先時時蘇胡息和莫乎珞珈失蹤時,九成山中便有流言,說是陛下化為妖邪,將兩個使臣當成食物給吃了。”

同樣將皇帝扯上妖邪,同樣有這麽個妖邪吃人的說法……

澹臺雁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,他們從九成山一路走到鄧州,在行宮時還沒開始流傳的流言,在鄧州時卻已經傳得沸沸揚揚,眾所皆知,其後必定有人操控。

只是崔氏已倒,餘下幾個世家也忙著同寒門爭鬥,究竟是誰在背後傳播這些無稽的流言,他又想要做什麽?

澹臺雁擰著眉發愁,許松藍也是十分著急。

“嶺南道真有這麽個赤羽教,陛下也是從嶺南道所出……難不成,兩者之間真有什麽關系?他們說得這般詳實,莫非是真有人見過什麽、知道些什麽不成?我早前便說,身體發膚受之父母,輕易不肯損毀,就算趙王府在蠻越之地,那也是正經皇族,也都是正經中原人,怎麽會好好的世子、好好的王爺竟有穿耳這般行徑?”她又拉過澹臺雁,“阿雁,難不成那當真是冒名頂替?”

澹臺雁簡直是哭笑不得,挽過母親的手臂道:“阿娘,怎麽外頭那些人胡說,您也跟著瞎說八道了?這世上哪有什麽妖邪所化,妖邪橫行?若他真是什麽嶺南妖邪所化,女兒還能齊全坐在您跟前麽?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穿耳之事或許另有緣由……先趙王是漢人,可趙王妃卻是嶺南人,或許是王妃那頭有什麽習俗也說不定。嶺南本就蠻漢混俗,陛下自己也沒把穿耳當回事,咱們又何必自尋煩惱?”

至於什麽冒名頂替,更是無稽之談。

嶺南王府再偏遠也是正經宗室,世子剛出生就要上玉牒金譜,樣貌特征都登記在冊,隔一段時日也有專人查探,哪可能這麽簡單就被人冒名頂替了。

只是這麽早便開始預備,又選在這時候傳出這樣的流言,背後之人到底有什麽樣的目的呢?

短暫慌亂過後,許松藍很快鎮定下來,她聽這女兒篤定的話語,又瞧著女兒眉宇間的擔憂,不由嘆了口氣。

“你倒是真信他。”

許松藍自問見識也不少,聽到這些互有印證的傳言尚且要驚慌一下,可澹臺雁卻始終沒有動搖。

澹臺雁只覺得好笑:“阿娘,是那些流言太無稽,太不可信了。”

若當真無稽,當真半分不可信的話,也不會流傳得這樣快,這樣廣了。

妖邪、吞人之類的說法還可以看成是為引人註目而誇張,但這種種流言,又恰巧與褚霖耳上的耳墜,與他的親衛朱雀軍能夠相互印證,而嶺南又確乎曾有個被剿滅的赤羽教……

只怕就算是朝中的那些文武大臣聽說了,也要升起幾分猶疑。

許松藍半信半疑,且大半是疑,小半是信,但她不清楚,褚霖表字正是陵光。

惱人的大事都讓大人物去想,許松藍只對澹臺雁道:“你若是很擔心,不如就先回九成山去吧?”

“阿娘?”澹臺雁不明所以。

“我早看出來了,說是你們倆鬧別扭了,其實是你在同他鬧別扭,是不是?”

可是看方才澹臺雁如何護著褚霖,再看她這些日子明明出了九成山,卻仍是懨懨不樂的模樣,許松藍便知道,澹臺雁根本放不下褚霖。

“若是放不下,便盡早回去,有什麽不高興的都說個明白,也好這般僵著。”許松藍想了想,又道,“你可別因為我的事情有什麽顧慮,人與人之間是不一樣的,你不能因為你父親或是因為我的事情,就去遷怒旁人。更何況就算是我……”許松藍笑起來,“即便落到如今的地步,我也從沒有後悔過遇見你父親,更沒有後悔過要嫁給他。”

饒是澹臺雁從沒有說過,許松藍仍是看出來她心中癥結所在了。

又或許,正是因為同澹臺闊秋鬧的一場和離,才讓許松藍醍醐灌頂。

許松藍同澹臺闊秋從前是多恩愛的夫妻,最後仍是不免鬧成這般地步,澹臺雁和褚霖被架在更高的地方,也要受到更多的約束與壓力,雖說褚霖至今沒有選妃納妾,但日後的事誰能說的準?

澹臺雁至今沒有子嗣,她可已經同褚霖成婚十年了。

澹臺雁垂眸:“阿娘都知道了……可是我……”

“縮頭縮腦的像個什麽樣?阿雁,你從前可不是這個性子。你從前總是想做什麽便去做了,說要讓你祖母刮目相看,便能日夜不輟地苦學繡藝;說要平定大衍,便自己立起了玄武軍;說要幫我和離,也是立時就讓我住進了宮,還自己跑去同你父親說話,半點不肯聽旁人的意思。”許松藍笑著嘆了口氣,“從前我說你太過橫沖直撞,現下大了倒是沈穩了,可怎麽又變得猶猶豫豫,糊裏糊塗?若是一開始便要畏首畏尾,那便不是我的阿雁了。”

澹臺雁抿起唇,怔怔地看著母親。

是啊,她什麽時候變得這樣畏首畏尾?其他的事情都不必說,唯有對上褚霖時,她便是前怕狼後怕虎,一副膽小如鼠的樣子,不要說許松藍了,連她自己都要認不清自己了。

她這模樣有些傻,許松藍笑著捏了捏她的臉。

可是猶豫過後,澹臺雁卻仍是搖了搖頭,要將許松藍送到隆州,看著她上了船再走。

“阿娘,隨行的護衛就這麽多,若是分成兩撥,只怕路上會出什麽紕漏。”

為了掩人耳目,龍武衛並沒有隨行護衛,若是澹臺雁這時候回九成山,言家勢必要分出一半人來護送她,來鄧州的這一路並不太平,澹臺雁只怕越往南,情況越覆雜,到時候言家只剩下一半護衛,更容易出事。

但若等到隆州再走,一則可以讓在隆州的言家護衛接手護送,二來看著許松藍安全上船,澹臺雁回九成山時也能更安心些。

“……更何況,現在是太平時節,又不打仗,也沒有什麽災荒,行宮那頭有龍武衛守著,想必陛下也不會有什麽。”

母女倆商定之後,又同言天冬和澹臺彥明對了對,彥明一副無所謂的模樣,言天冬想了想,也說今歲冬日比以往都更冷些,也是該早些趕路,免得到時候江面結冰,就算到了隆州也遲了。

既是如此,那眾人便不再留宿城中,只是稍事休息,補充食水之後又匆匆走了。

澹臺雁想得周到,只是行宮中的情形並不如她預想的那般平靜。

正在言家車馬轆轆往隆州走去的同時,九成山行宮層層封鎖,百姓也都封門閉戶,街道上再不覆從前的熱鬧,十分寂靜,鴉雀無聲。

明德殿中,褚霖在聖旨上穩穩地落下大印,待朱紅印跡幹透,卷起聖旨遞給玉內官。

“你帶一隊龍武衛繞山路走,出城之後南下,將這個送去給阿雁。”

外間形勢嚴峻,大戰一觸即發,此時一走了之無異於叛逃,玉內官不敢接這聖旨。

“陛下!”他掀袍下拜,重重磕頭道,“陛下,這時候就讓臣守在陛下身側吧!”

“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抗,又不會武藝,在這裏待著又有什麽用處?”

“可是……陛下!”

褚霖將他扶起來:“去吧,朕只信你,這封旨意只有你能送去她身邊,有你在她身側,朕也能安心些。”他見玉內官仍在猶疑,又笑道,“朕這裏有龍武衛和馮將軍守著,只怕比你還要安全些。”

玉內官知道聖旨要緊,也知道流落在外的皇後更要緊,只得低頭應承下來。

時間緊急,他接了聖旨便要趕在天亮前盡快出城,玉內官只來得及再回頭看一眼。

明德殿中,年輕溫和的帝王不怒自威,凜然不可犯,而他身側的龍武衛大將軍馮暄身披重甲,手持長刀,亦是忠心耿耿,是護衛帝王的一柄利器。

也不知是皇帝尋常的態度,還是馮暄嚴整的姿態安撫了玉內官,他稍稍放下些心,一路小跑出了殿外,帶著龍武衛連夜南奔。

行宮中發生的一切澹臺雁毫無所覺,她只知道,在南去的這一路上,民間流言不利於褚霖的流言是越來越廣。

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些什麽,但腦海中的思緒有如一團亂麻,她連個線頭都扯不出來。

也只能等先到隆州再說了。

因害怕江面結冰,言家的車隊這一路上再沒停留,很快便到了隆州,但正如言天冬所預料的,江面果然結冰了。

眾人無法,只得在隆州城又待了幾日,等到船工破開冰面之後再渡江。

澹臺雁就這樣多留了幾日,等到許松藍和言天冬坐船走了,一回頭卻發現澹臺彥明還在。

她不由疑惑道:“兄長不是要去往壁州麽,怎麽不一同上船南行?”

眼前的這個堂兄,同澹臺雁記憶中那個不分是非黑白,眼中全是戾氣的國公府大公子完全是兩個人,十年過去,澹臺彥明也變得沈穩許多,許是因著舊年間接害許松藍小產的愧疚,又或許是因著這些年許松藍對他的真心照拂,如今的澹臺彥明,也是真心地尊敬照顧許松藍。

澹臺雁知道他是特地為了護送許松藍才選在現在南下,這些時日也見著他是如何維護許松藍的,便也對他多了幾分好顏色,終於肯叫一聲兄長了。

只是澹臺彥明好似不大習慣似的,紅著一張臉支支吾吾,顧左右而言他,只說從隆州去壁州不一定要走水路,走陸路還更方便些。

澹臺雁蹙眉:“兄長不是要歸營嗎,那怎麽還……”

她正思索著要怎麽把趕人的話說得婉轉些,那頭孟海急匆匆地闖進來。

“娘娘!”大冬天的,孟海跑得滿頭是汗,“玉內官來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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